拉康、欲望理论与待解剖的创作者
虽然“他者”的概念从始至终地贯穿了拉康精神分析的理论,虽然拉康一直告诫我们:“人所欲望的是他者的欲望。”但在阅读拉康的过程中可以明显地感觉到那种强烈的内在性,即便是“他者”这个概念,也紧紧地和自我联系在一起。
一本厚厚的拉康导论从年初读到现在,经历了从冬天到夏日的季节轮转,现在也终于来到了精神分析的结论时刻:穿越他者欲望的幻象,不要屈从于他者的欲望。这句话的治愈性就在于,读者是跟随拉康的脚步,一点点看到自己的欲望是如何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得到满足,看到那个原初的、在主体诞生前就已然存在的创伤是如何诱导着我们走上欲望不断更迭的机器,而我们又是如何通过在生活中投射出一个又一个的幻象来企图遮蔽那个原初创伤在我们身上形成的开口的。
主体是无知的主体。在这样一台无休止的欲望更迭机器上,在对一个又一个欲望—幻象的追逐中,我们向着个原初的失落对象做着飞蛾扑火般的飞跃,却注定要一次又一次地与它失之交臂——创伤就这样产生。这就是拉康派精神分析治愈的前提,主体只有认识到欲望的不可满足性,认识到自己所欲望的不过是一个具有遮蔽性的幻象,而那个自己欲望的“他者”不过是另一个和自己一样有着根本的欠缺、不断追寻那个不可能被满足的欲望—幻象的他者,才能真正领会“穿越他者欲望的幻象”这一结论的治愈性。
不过对于另一类人群来说,对创伤的悬停却是必要的。赫塔·米勒曾写到:我的写作必须停留在我创伤的最深处,否则我没必要写作。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创伤是一个有着无限能量的洞,创作者围绕这个洞行走,感受从这个洞中吹出的欲望之风,将它们捕获,而后以幻象的方式将它们进行投射。对于这一投射出的结果,我们称它为“艺术作品”。在贝尔纳·斯蒂格勒的一篇演讲稿中,他从柏拉图“洞穴隐喻”的角度重述了电影的运行机制:电影就是那个投射在洞穴墙壁上的幻影。
“创作”这一行为总是与那些无法达成的欲望交织在一起。创作者徘徊在自己的创伤处,迟迟不肯去将它缝合,因为从中流出的脓血于他们而言正是制作幻象的材料。创作者深谙欲望运行的机制和创伤的成因,却仍然要让自己悬停于此,忍受着那个无法达成的欲望的煎逼。他们把目光尽可能投向那个洞的底部,想要去看到更多关于这个洞的内部的结构——当然,这也是一个开在他们自己身上的洞。
伦勃朗的名作《杜普医生的解剖课》可以被视作一个进行中的精神分析治疗现场:一群精神分析医师围绕在那个患者的周围,打开他的创伤处去观察里面的结构。不过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他的世界中不需要有精神分析医师的存在,他完全可以自己坐起身来,用锋利的剪刀挑开自己的创伤,让刀尖小心翼翼地游走在这个开在自己身体上的洞中,好去看看在它的深处还隐藏了多少未被看清的晦暗。
06/2022
The Anatomy Lesson of Dr Nicolaes Tulp, Rembrandt, 1632